我已经记不清这场比赛什么时候结束,后来回忆起来,我只记得汗水流过脸颊的黏腻,周围若影若现的桂花香气,以及阙非泽介于成熟和青涩之间,却意外可靠的肩膀。
那天阳光温热,青春鲜活的气息在空气中悄然发酵。
比赛结束不久,阙非泽坚持和我走了一段,等他觉得够了,才同意我陪他去室内运动馆。很可惜,他因为错过出场被取消了比赛资格。
我沮丧地叹了口气。
阙非泽一点儿不当回事儿,他一口喝干汽水,揉着我的头发将我拉进腋下。
我挣脱出来,扒扒头发,握拳伸出,“下午排球赛,加油。”
阙非泽稍微偏低头看着我,随手把汽水瓶准确扔进两米开外的垃圾桶里,握拳和我相击,“加油。”
上午高二三班其他同学战绩斐然,班主任眉开眼笑,在班级群里发了通知,说要请所有同学吃饭,后面跟着一个定位。
我点开看,很近,是学校后门那家湘菜馆。
岳丘昨晚上才念叨过,我印象深刻。我给他发信息告知位置,问他要不要一起来,他没回复我,一直到我们吃完饭从湘菜馆出来他也没有回我消息。
这有些奇怪。
收起手机,我跟阙非泽说要回去一趟,阙非泽嗯了声,独自提着一袋水果回了教室。
在回去的路上,我用传音联系岳丘,仍旧没有得到回应。
想到接二连三的阙小小意外事件,我心中不安,左右找了个没人看得到的角落施法瞬移。
待我落在小二居室客厅中央,脚边散落的纸簌地一飘。
然而屋子里空荡荡的,灯还开着,电视里的男主角骑着一匹黑峻峻的马在草原上狂奔,蓝天白云,马匹嘶吼。
屋里除了岳丘和我懒得收拾遗留下的原始混乱没发现有其他打斗痕迹,我绷紧的神经稍微松了松。
可能是出去玩儿了。
就在我准备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重新思考的时候,厕所里忽然传出一阵不小的动静。
有人。
我迅速掐了个法决压在手心,与此同时,厕所门开了。
一个陌生男人从里面出来。
方才的警惕还残留着蓄势待发,没做他想,我收回法决的瞬间便扬起手刀凌空翻过沙发送至敌人颈项间。
男人很强壮,拥有成年男性完美健壮的体魄,皮肤是很深的焦糖色,几近于黑,是常年在太阳底下暴晒出来的。
他反手格挡,拦下我第一记攻击。
我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下腿横扫。
他躲过去了。
很厉害啊。
我暗暗叫了声好,对这个陌生男人多了几分赞赏。这思量也仅是一瞬间,一招不成,我起身后立刻换腰为支点,大周扭转将力量全部放至膝盖,目标是他的脑袋。
这个膝踢我放了水,踢中他的脑袋最多叫他昏过去而已。
开玩笑,我可不能成为杀人犯,下手都是有分寸的。
“住、住手!”
“住手住手住手!”
岳丘的声音一连串从厕所里着急忙慌飚出来,我抽空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见一只白嫩的手掌像鬼片“啪”一下扒住门框,我定魂咒差点吓飞出来。
男人倒是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岳丘,他甚至第一时间住了手。
意识到他是友非敌,我那一脚飞膝硬生生在半空中收了势。
“丘丘。”男人三两步冲到岳丘身边打横抱起他。
岳丘一巴掌从男人后脑勺呼过去,脸红得很可疑,还衣衫不整,我眯了眯眼睛。
“你干嘛你!说了那是阿凉!让你动手!放我下来!”
岳丘说一下打一下,男人一声不吭让岳丘打,也固执地抱着岳丘不放他下来。
什么东西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没整明白,我摸摸鼻子说:“湘菜馆你没吃,我给你打包了几个菜。”
两人看着我均是一愣。
岳丘:“……菜呢?”
我捏了捏空气,想起来刚出来是阙非泽连水果一块儿给提着,分开时我太着急忘拿了,于是我大囧如实道:“忘了。”
岳丘:“……”
岳丘再次示意男人放他下来,男人权衡了一下,把他抱到沙发上才放下。
岳丘喊我坐,我在他们对面坐下,他们之间莫名有一种貌似排斥我的磁场,我下意识就选择了坐他们对面。过一会儿我才想明白,如果我坐过去,就叫电灯泡。
岳丘:“他就是我经常跟你提的,我哥们儿,楚萧凉。”
男人:“你好。”
我:“你好。”
岳丘有些艰难地继续道:“……呃,阿凉,这是江海齐。”
我点头:“你好。”
江海齐:“你好。”
岳丘:“……”
岳丘抓狂道:“不要那么尬啊啊啊!你们是俩锯了嘴的葫芦么!?”
江海齐皱着眉摁了摁他的脑袋,说:“不要激动。”
江海齐做完安抚行为后,朝我伸出右手,我莫名其妙和他握了握手,结束这一套莫名其妙的动作后,江海齐的目光又转向岳丘。
岳丘摆摆手,大人有大量道:“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
江海齐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柔和了几个度,黑黝黝的脸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很紧张岳丘,手虚虚拢在岳丘旁边。
而岳丘却毫无知觉,显然习惯于此。
我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东西骤然被拦截住,我忽然明白了。
“咳。”岳丘假咳一声,对我笑了笑,又对江海齐道:“我想吃烤鸡,你帮我去买。”
江海齐嗯了声,摸着他的头说:“不要乱跑。”
岳丘胡乱哼哼。
“我们兄弟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天。”看着江海齐关好门,我抱胸道:“坦白从宽。”
岳丘:“我发四,我们真滴只素普通任务主和还愿者关系!”
“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我单膝跪在他腿间,双手撑在他脑袋两边,严酷道:“丘丘同志。”
“……好吧。”岳丘果断放弃挣扎,“我们做了。”
“……不要告诉我就在刚才。”
“就在刚才。”
“……”我嘴角抽搐,半捂着脸,“……厕所?”
“啊……”岳丘摸摸后脑勺,眼神闪躲,“厕所。”
“……”我沉默着在他对面坐下,还是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你——”
“犯了禁忌,”岳丘一脸平静,“我知道。”
还愿者和任务主的恋爱行为是不被禁止的,至少在我所见的所有条例规定中没有写明,也没有听说过哪个鬼官因为谈恋爱受到地府的惩罚。
我不知道地府是出于毕竟每个还愿者都曾经为人考虑,还是这根本就是对动了情的还愿者的变相惩罚。
由于鬼官之于人世的特殊性,以及感情的不可控性,使得还愿者和人谈恋爱极可能一不小心成为一件棘手的事情。
有先例可循,还愿者一旦付出全部情感深陷其中,轻则任务失败,重则精神错乱回炉重造,目前尚无一例外。
这便是禁忌的由来。
可能是知道种情会开出什么样的果,所以地府没有明确设置惩罚措施,大家都知道,这个果本身,就足够可怕。
如果岳丘和江海齐如果只是单纯□□关系我都不会那么烦。
可岳丘偏偏喜欢他。
喜欢在人世间是个美好的词,很多千古流传的故事从这个通俗直白的词汇开始,但不包括地府。在地府里,鬼官只要在职,便享有无限的生命,对于任何人类来说,都太长了,长到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轮回还能不能遇见。
无限的生命成为无尽的枷锁,人生无望,黑夜漫长。
“阿凉,我喜欢他。”
是喜欢他,不是喜欢做。
这他妈什么破事儿。
脑海里浮现出岳丘说这句话时的义无反顾,我重重闭上眼睛。
“傻了吧唧的,”阙非泽拍一掌我的头,掐着我后脖子押我入场,“走了。”
因为岳丘的事,我整个上半场都有点心不在焉,阙非泽也不太在乎,他无论哪个站位打得都很随便,不出格也不尽力,看得出真是凑人头的。
对面一班的不知道是不是吃鞭炮了,叭叭的不停歇。
覃东滂打了鸡血似的哇哇乱叫,每次球过来他就很激动跑去截杀,完全不管副手来不来得及给他垫球,我特别无语。
我没感觉自己烦得很明显,但下一次换站位的时候阙非泽撞了一下我的肩,问我怎么了。
“没怎么。”我敷衍着说。
阙非泽盯着我接住裁判扔来的排球,然后什么也没说,垂着眼睛走到发球区,很用力在地上砸了一下球,那一下非常冲,周围人都吓一跳那种。等他再抓住弹起来的球抬起眼皮时没有看我,我的心却抖了一下。
紧接着裁判哨响,在现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之前,阙非泽的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空冲过一班防线跳球得分。
他这一下擦着火,咻地一下把我也压了半天没处放的火点着了。
这一次我没有追究他为什么发火,因为我自己火的速度太快了没空去想。
我火的大概过程就是“老子烦得要死你妈的还给老子甩脸子甩你妹脸子”这么简单粗暴没有道理。
我知道这是迁怒,但我就是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