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目光灼灼

沈余欢愣住,却还是劝道,“林梦寒,其实你不必如此,若你现在离开,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那七百两……我眼下虽不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银子,但你信我,我……”

“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吗?”林梦寒打断她的话,眼里闪过脆弱的光,“我说过,我愿意支持你,与旁的无关,你说的那些我本就不在乎。”

沈余欢默了默,逃似的避开眼。

这世上真的有他这样的人吗?明知前路祸福未定,可他却坚持不肯退缩;这种拼尽全力为他人付出的事,即使换作是她,也做不到像他这般坚定。

“方才那些话,我不是有意的,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心里歉疚,连带着声音和眉眼间的神色都软下来。

林梦寒嘴角还挂着淡笑,见她眉头蹙着,却又于心不忍,“我只道你是要说我脑子不行,若是那样,还真得麻烦沈大夫再给我开两剂药吃吃。”说着,他又叹口气,“如今脸上的湿疮还未痊愈,又让沈大夫诊出我手腕痉挛,看来只能等老伯病好了,再得劳烦沈大夫神医妙手了。”

沈余欢轻笑出声,抬眸,四目相对间望进他眼里,那里面清澈得好像能窥探到他最真实的内心,只是在几近成功时,被里头一层薄雾所覆盖,掩掩映映,虚虚实实,所瞧并不真切。

沈余欢没有心力深究,敛下心神,开始同他商量对策,“若要开刀,必须彻底消毒,这个厢房用不了,得重新搭建一个棚子,可能还需要麻烦一下林二东家了。”

“怎会麻烦。”

“另外,麻沸散的具体药材用量,需得我亲自试过才知道,所以今日,医馆还需要二东家帮忙坐镇了。”

林梦寒欲言又止,麻沸散虽不至要人命,可到底是药三分毒,他担心她的身体会受到影响,可既然决定与她患难与共,那他应该给予她足够的信任,“那好,你自己小心些,若是有问题,记得唤我。”

“好,试药期间,还请林二东家尽量不要让旁人打扰到我。”

“那我也……”

“你若是不嫌麻烦,忙完厢房的事情后再过来。”虽说她此前也协助师父为病人开过刀,可此次一人亲自上阵,怎么说都是头一遭,知道门外有个人照应着,她心里也会踏实一些。

林梦寒目送她进二楼厢房,末了,又顿在原地细细品味她话中的意思:她说不让旁人打扰,又说让他去门口侯着,这意思无非就是,她已经不把他当做外人了。

他喜不自胜,明明不久前才告诫自己不要对她有非分之想,可这颗心却怎么也收不住,被她随随便便的一句话撩拨得满腔嗔痴贪念。无奈摇头,也没忘记还有要紧事需要做。

“老三,你带着老四老五,在医馆后堂角落里再搭建起一个棚子,另外再多准备些苍术,越快越好。”

“是!”

二楼厢房里,沈余欢已经准备好了一整套配置药材的工具,根据医术上所写,麻沸散所需药材为羊踯躅、茉莉花根、当归、菖蒲。只是此方流传下来,模糊了剂量,而老伯又上了年纪,所以药材用量必须稳重求进,不可有一丝马虎。

她记得从前在医书上看过,也曾听师父说过。所谓药材,讲究“君臣佐使”,而麻沸散中当归、羊踯躅是君,茉莉花根、菖蒲为臣,所以在用量上,前者为大,后者为辅。

按照她多年行医和研习医书的经验来看,当归具有较为精准的镇定作用,具体用量要较羊踯躅多上两倍,而羊踯躅的具体用量她从前记过,是九克左右;至于其他两味药,虽为辅助作用,可按照习惯,得先从小剂量试起,茉莉花根和菖蒲各一克。

她用司马称称量出具体药材,又将药材倒进铁药碾中,研磨成粉,兑水服下。

药物发挥作用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她便觉得身体飘飘忽忽,意识也开始模糊。

可没多久,这种感觉便再没有深入下去,她努力保持清醒,尝试抬手,未果;再次尝试抬腿,待身体做出相应反应后,她意识到药物用量还需要增加。

经过反复多次的试验,麻沸散的大致用量已经确定下来,最后在药方中多加入两克茉莉花根,混合方才调配好的,九克羊踯躅,三十克当归,一克菖蒲,研磨成粉。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根据老伯身体的反应情况稍作调整。

但当她全身能自由活动时,已经过去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外面已经天翻地覆……

巳时才到,正在里头监工的林梦寒便听得外头一阵喧闹。

他出去时,医馆门口围成一个圈,圈子中间似乎躺着什么东西。

他没细究,正欲转身,却听见旁边正在议论:

“听说他昨日带人来闹事,被君康堂掌柜打断一条手,今日死在这里,谁知道是不是掌柜的报复。”

“谁说不是呢,听说他一出来就倒下了。”

“哎,真是造孽,虽说他这人确实坏,可也不能下如此狠手啊!你看看,这死得多惨。”

“这俗话说得好,人死如灯灭,他生前再怎么坏,我们也不好再指责什么。只是这君康堂掌柜……哎,真是人面兽心!下此毒手,哪里像是能治病救人的医者,日后诊病拿药,还不知道能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是啊,这君康堂日后可来不得啊!”

林梦寒挤进人群中,但见昨日还盛气凌人的宋五两,此刻面如死灰地倒在地上,手脚发青,脸上皱纹横亘,眼球暴张圆瞪,里面交错的红血丝在眼角凝成暗红的血,顺着眼睑一路往下,和嘴边的血痕交融干涸在接近下巴的地方。

模样惨烈。

周围的人相继散去,有一人将林梦寒认出,指着他和旁边人说,“哎,你看,他就是君康堂的掌柜。”

“他啊?长得一表人才,没想到良心这样坏。”

前头走远的人也听到这话,接连转过身来,不足瞬息,林梦寒便成了众矢之的。

他负手站直,迎面直视,“乡亲们,宋五两的事我不便多说,可但凡你们细想想就能知道,我若想杀他,就绝不可能让他死在君康堂门口。”

这些人自然不听解释,对着君康堂的牌匾指指点点一阵后散去。

估摸着,如今但凡能和君康堂挂上钩的,都已经在他们唾沫飞溅的嘴里身败名裂了。

待他们离开,林梦寒蹲身探了探宋五两的脉,已经没有任何波动。看他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样子应该是毒发身亡,只是究竟是何人下的毒?

沉思片刻,目光逡巡间,摊开手掌,在宋五两衣裳袖口处探寻,摸到一张薄薄的纸质物品,小心抽出,是一张被叠放地很好的一千贯银票,上面印着天宝字号。

他眸光微窒,视线在宋五两和银票之间来回游移,最后将银票收进怀里,又吩咐老三去通知宋五两店里的伙计将尸体带走。

待回到君康堂,老四老五已经支起一个棚子,雏形打好,再稍微加固密封一下便是。

他目光上移,看向二楼紧闭的厢房,神色忧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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