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太子菩萨入浮屠

行笔写字有若游龙,那与天光相连的草木之色,便是昔年碧血沾染了的宣纸,而这山间之道,便书写着自然的蛮荒和佛法的幽深。

也许吧,奇怪的想象。这条路是不久前才在朝廷的指令下兴建的,怎么会承载着前朝的精气呢?

这个经济发达的城市,将会是仅次于京都的旅游业先锋。但那也只是未来,可是却已经有很多京城的达官贵人来到了这里,还砸了太多钱进去,逼他们当地的修路工人每顿多吃一块肉,督工也无奈之下又向工部购置了几台机器。哦,现在应该是工政府了。

为什么那些大官们会想着来这里旅游呢……

远处瘪平扭曲如羊肠的路,随着无数石子色线条飞速地逼近又超越这个包裹着他的“大铁箱子”,竟然魔术般地被牵拉着充盈做滚滚的灰色天河。流淌的,都是奔腾的石子色线条,平凡而质朴地,把那些在微渺中神异的,都拥抱。

再往前,路却是平的,就像是大坝截江围湖,势高而气平。平平一片,周围有贴山而立的房屋,有隔绝着云烟与深渊的栏杆。cizi.org 永恒小说网

到了,可以见到自家当设计师的儿子了,想到这里,黄从晟心底不由得翻起几朵高兴的浪花,但是一想到车上搭载的人与物,便又沉下心来。头也不回地,开过了儿子所居住的广场,往一个刚刚转移树木以开辟的山路上开,颠啊颠的,“大铁箱子”车窗前的镜子中,也颠颤着几个瘦骨嶙峋的小火柴棒子碰撞摇摆的身影。

唯一沉凝的只有眼睛,所有人的眼睛都载着沉凝。

车子中依旧沉寂,唯有橡胶轮胎与山石的碰撞声,和颠起跌落间“大铁箱子”零件间的摩擦声,在轰炸,在蒸腾,却排开一切喧嚣,只剩一片时间流速很快的寂静。

而这寂静很快吞噬了一切:以“突突突”的哀鸣做结尾显得十分突兀,但还是有因蔑视而被放过的鸟鸣稀稀拉拉,可道旁拨开几根树枝就可以见到的古刹却不肯添几分钟磬之音。

但那爬山虎环绕,绿苔点缀的“圣寿寺”三字金匾,却似乎在不停地震荡着,从而不绝如缕地挥发着绿而森然的音波,嗡嗡地,让黄从晟和被他赶着走在前面的瘦弱小孩们一阵发晕。

强迫自己忽视了幻觉,黄从晟忍住了恶心呕吐的欲望,一边赶着眼中无神、面如金纸的小孩子们进入寺庙,一边好像看见了什么人,也僵硬地挂起了笑容。

“阿弥陀佛,”一声阴柔的唱喏,让人头皮发麻,“黄施主果然没有食言,带着十多数孩童来了,粮食呢?”

“粮食啊,在车后备箱里,我这就给道淳大师您搬来。”嘻嘻哈哈,一副憨厚的讨好样。

“等会儿......”面白如尸体的和尚拦住了黄从晟的道路,发黄的眼珠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面上不带半点皱纹,却笑得很妩媚,“哎呀,看黄施主这个身子壮的哟,山间还流着汗。不过粮食想必很重吧,正裕,跟着一起去搬吧。”

黄从晟抹了抹汗,便看见一个佩戴长刀的黑衣高大男子,一头长发沉静却潇洒,带着几分凌厉。看着这明显画风不对的男子,黄司机只是张了张嘴,便招了招手,引他到车子上取粮食去了。

看着两个壮硕的身影的离去,道淳和尚舔了舔附着着白霜的紫唇,露出了妖异的笑,慢慢俯下身子,把那惨白的头皮暴露在小孩子们的眼中。

那双泛黄的黑瞳,在阴影之中竟然呈现幽幽的狼眼绿,挑拣着猎物中最弱小的。扫视一遍之后,他的笑容猛地更加灿烂起来,拨开几个小男孩,径直走到了一个精致的生灵面前。

她比所有人都更细,特别是有一只胳膊......咦,他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个空荡荡的袖管,他终于笑出了皱纹,就像蟒蛇迅雷般张大了嘴时额头上出现了皱纹:“孩子啊,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女孩一双纯真的大眼写满了无知和迷茫,只是脆生生地说:“我叫朱媺娖。”

“啊,真好呢,姓朱吗?流亡至此,十有八九是皇亲国戚了。”妖僧把自己尸白色的脸笑成了一张揉烂了又摊开的白纸,“公主叫什么?朱——美——绰,对吧?”

女孩笑了,笑得很纯净,就像她那映照众生的眼睛:“不不不,我叫,朱,媺,娖!”

就在那清亮的眸光在妖僧眼前绽放时,一道金色的凤影闯入了他的视野。

就在那温柔的话音在道淳耳边爆炸时,数声犀利的破空声刺痛着他的耳膜。

一个个小孩子都膨胀做窈窕的女子,结实的男人。

一道道掌风都蕴含着正气,一枚枚暗器都彰显着技术。

而一声凤凰的啼鸣更震慑了妖僧道淳的心神。

接连一阵骨头爆裂、暗器没入血肉的声音,在下面便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火花味儿。

潜意识让愣了一下的道淳调动起体内固定的灵气,化身一条身长三丈的白色巨蟒,弹开一系列暗器,却还是被从虚无中探出的凤爪镇压。

“李士淳,你可知罪?”一声凤鸣响彻云霄。

“我,何罪……”那阴柔的声音被腐蚀得苍老而沙哑,带着癫狂在扭曲。

但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一戳火铳声的弹孔中,所有声音都在焦黑中灰飞。

而朱媺娖也是把质问的话语鳖得脸色大变:“不好,是日本忍者,快去帮老黄!”

数个身影一抖,原本破破烂烂的布条子就落了一地,只剩清一色的黑布马甲,极具弹性地勾勒着那些健美的身姿。

可是还有一些人留着,只是紧张地盯着他们的组长,竟然围成了半个圈子。在扇形环绕下,大家多多少少都能看见同伴忧虑的神色和组长不知深浅的负手而立。气氛在阴郁的目光中沉凝。

“你们先去帮老黄,杨洛华留下,其他人都快去。”朱媺娖冷声发令,只留前巾帼军总兵、现“宝塔组”朱雀楼楼主,深呼吸两口气,侧立于旁。

毕竟她还只是刚刚开始接触灵气修炼而已,但是身旁两位都是绝世强者,动辄夷屋平舍,宛若神魔,只有她一个人,怎能不怕?但她还是狠命地怒目这个妖僧。

“李老师,我敬你曾是大哥的老师,叫你一声李老师,可你本为太子老师,怎能做出与日寇联手之事?!”朱媺娖终于不复淡定,痛心疾首地怒斥着前朝太傅,“这是在卖民族呀!”

“呵呵呵,瀛洲之人,多自以为庶出,而奉我汉人为嫡出,非临危忘义之朝鲜,亦非鹰目虎视之建奴,与之联合,非史可法之错棋也。”白色巨蟒吐着血红的芯子,如鹳鹤般或咳或笑,“而与之共击贼寇,此非全复仇与正统之妙计邪?”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纵然兄弟叔侄之国,亦当警戒。”杨洛华也是经常随同翠微公主与之相会的,但她怎么也无法想象,温文尔雅的女先生朱坤兴,怎么会紧接着别人的话音就大声斥责。但她并不奇怪。

“呵,难道李继迁就是汉人了?”又是一声沙沙的冷笑,像是深海寒冷的黑暗中,无尽的节支在击打着礁石。

沉默了片刻(总不能承认自家太皇先祖是随便瞎掰的吧),朱媺娖扯了扯灵力幻化的空袖子:“我虽然是前朝公主,但是你看这是多么畜生的事情。反观李顺,是我如初几,以礼相待。”

朱媺娖仰头望天,金色凰影却越发清晰:“如果我生在大顺的天下,那么,也不会有如此之事。我绝不会让大明再一次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是吗?呵呵呵,那我就算死,也能够,拼死一个敌人了,就算只是一个小兵……”白蟒挣扎着大笑,“哈哈哈——”

“是吗?我不信。”黄从晟咬牙切齿,勉强地不让一颗膝盖骨触地,捂住不断冒血的伤口,“我可是被太皇授予了基因药剂的未来甲等功勋,怎能就此落败?”说着他毫不在意身体现状的撒足狂奔起来,脸上的口子在他狰狞的表情与风的亲吻中蠕动着。

“嘭——”忍者静静地站着,看着飘在空中的顺人,在他刚结好忍术手印的那一刻,风墙与那战士的刀强烈的碰撞在一起。破绽!弹尽粮绝而不屈的武士啊,是时候给你一个体面的结局了。

“嘭——”更大的一声响,波动了整个阴那山的磁场与气流,风墙立时破碎,灵力反噬的风暴怒吼,淹没了年轻忍者的灵魂。这个没上过沙场的武士啊,没有资格为人民的勇士献上赞礼,但却有资格,成为为他的刀开锋的祭品!

那甩着长发的头颅在空中旋转着,落在了地上。最近的坠地声都在远离,而最远的审判声却在靠近:“请明太子朱慈烺入驻我‘宝塔组’收容库。”

好近,好近,似乎在家乡,在四海,在诸天……

一切都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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