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瑢终究是放过了景如玥，杀不杀她，无所谓。
若说一个不杀她的理由，那就是，菊生答应了陶公，阻止景如玥毁掉长安，在这之前，景如玥应当活生生地看着。
风雪夜，深深呼吸一口，雾气模糊了双眸。
从东宫折返回宁王府，崔瑢拉着缰绳，感觉哒哒的马蹄声不听使唤，他有些畏惧回家。
他若是回到家里，就必须做出艰难的抉择。
哦不，根本没有什么抉择，菊生代替他决定的。菊生会抬起一双湿漉漉的水杏眸子，眼巴巴地望着他，直至他吩咐阿凡再度备马，去一趟大明宫。
赵瑛将军嘲笑得没错，菊生一颗救世主之心，不会思虑太多。
怎么办，他要不要堕马，躲在别处养伤。
“郎君，要不要买石蜜，新倒的模子，很讨小娘子的喜欢？”有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女，提着竹篮，只要逮到行人，就大胆地拦住去路，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小心翼翼地掀开绣有杭白菊的红罗帕，露出十二生肖版石蜜。
崔瑢本就心烦意乱得不敢归家，顺势翻身下马。
他拈起一只玉兔模样的石蜜，伸出舌尖舔了舔，味道甜如蜜糖、硬如石头，最适合用来哄菊生吃药。
思及此，他摸出几枚铜板，准备买下一套十二生肖版石蜜之际，突然想到伤寒的传染性，又掏出碎银子，将整个竹篮都抱在怀里。cizi.org 永恒小说网
“谢谢郎君。郎君家中必定有小娇妻吧。也许，还有三四个孩童，咿呀学语，喊着阿耶。”少女甜甜笑道。
阿耶是老长安人对爸爸的称呼，时下流行唤爹爹。
崔瑢听后，摇头失笑，菊生确实着急要孩子。
每次同她巫山云雨一番，她都会弱弱地央求，在腰肢下边垫着枕头，然后抬高双腿，尽量不让他的种子流出体外。
可惜，每一次月信推迟，菊生都没有传出怀孕的好消息。
若不是他总是安抚着，菊生大概想拜送子观音。
“郎君笑起来好温柔。”少女头次近距离地见到清贵公子，忍不住打量一番，愈发觉得清贵公子像是打从江南走过，捎带了不同于长安的月色和雪色，散发暖暖的柔光。
“小娘子，早些回家。”崔瑢浅笑道，脱口而出。
语罢，崔瑢暗自惊讶，又恍然大悟，他也要早些回家。
于是，告别了少女，挽着竹篮，快马加鞭，直奔宁王府，一刻都不停留。显然，他让步了。菊生当初死活不乐意当王妃，却为了他让步一次。如今，换作他，暂时搁置野心。
其实，向大明宫及时上报菊生的伤寒，百害无一利。
菊生名声受损，他也会受到连累。
“爷，麻黄汤已经伺候王妃喝下，一滴不漏。那位抓药的大夫，又聋又哑，瞧着快四十岁的年纪，还没有娶妻生子，应该不会泄露秘密的。”阿凡连忙上前牵马，低声道。
“阿凡，你是第一次替本王办事么。”崔瑢似笑非笑。
“爷，需要麻黄汤的是王妃，我担心缺德事做多了会报应在王妃身上。”阿凡哆嗦着身子，跪在地上，小声道。
麻黄汤，麻黄去节、桂枝去皮、杏仁、去皮尖、甘草炙烤，乃前朝总结出来的治疗伤寒的千金药方。
崔瑢听后，揉了揉额头，陷入沉思。
换作从前，他哪里会心慈手软，放过一个普通人的性命。
“封锁洗秋榭，封闭宁王府，任何人不得出入。阿凡，现在交代你办三件事。第一，拿本王的鱼符，前往大明宫，如实告知菊生的病情。第二，向太医院求取一些逼虫香，分量不必太多，足够焚烧洗秋榭即可。第三，从明早开始，府上每一位婢女，都要打辟瘟囊，如有偷奸耍滑者，关禁闭，饿上几顿。”崔瑢冷声道，小山眉垒起薄薄西岭雪，丹凤眼凝结片片绿萼冰，俨然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仙人。
逼虫香，茅香一两五钱，细辛一两五钱，零陵香一钱三分，山柰一两，川椒二两五钱，藿香一钱六分，千金草三钱六分，莪术一两七钱三分，共研成粗末。www.youxs.org
前朝焚烧此香，芳香化浊、温经散寒、净化空气。
辟瘟囊，羌活、大黄、柴胡、苍术、细辛、吴萸各等份，共研细末，用红色香囊盛之，佩于胸前，用于预防瘟疫。
二十年前那场大瘟疫，到底给崔瑢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崔公子，你怎么去那么久，我还以为你要和景如玥饮酒赏月呢……”菊生裹着棉被，明明脑袋晕沉，还要固执地盯着门口。等到崔瑢的身影，明明眸光灼热，还要闷闷地道。
崔瑢照例抖落一身寒凉，方踏入卧房。
他嗅到潮闷气息，不禁紧锁了眉头，将周围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些许雪花，尔后听得菊生咳嗽连连。
接着，他从紫檀木方胜纹八宝格里取出避瘟丹，投入鹊尾香炉。
避瘟丹，由乳香、苍术、细辛、生草、川芎、降真、白檀、枣肉丸组成，也是通过焚烧，防备瘟疫。
“崔公子，你再不同我说话，我就要闷死了。”菊生抱着棉被，倒头斜卧，哼唧一声，语调显得疲软无力。
崔瑢依然沉默，将菊生揽入怀里，吻了吻菊生的侧脸。
“崔公子，将我的病情上报给大明宫，为难你了。”菊生十分欢喜崔瑢的怀抱，瞬间来了睡意，硬是撑着疲惫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她的眼睛，因为受到伤寒的侵袭，略微发红。
但是，她的眸光依旧澄澈澈、晶莹莹。
“睡吧，从今日起，宁王府对外隔绝十四天。景如玥输了，这场瘟疫，折腾不起来。”崔瑢瞟了一眼菊生裸露肌肤上生出的梅花红疹，轻轻捉住菊生的手腕，柔声哄道。
“崔公子，我不害怕人言可畏。你看我，长期以来，也就阿瑛一个知心朋友。”菊生实在心疼崔瑢，打着哈欠，继续道。
她只是不喜欢贵女圈，又不是痴傻。
她思考得很慢，却也想明白了景如玥意图毁掉长安的法子。
无论崔公子是否向大明宫上报她的伤寒情况，长安还是会爆发大瘟疫。因为丰邑坊遭遇血洗那天，她拜托阿瑛，悄悄地放走几个还没来得及参与羞辱景如玥游戏的流民。可恶的景如玥，将她的好心也算计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