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似真似假(二更)

四下仍是一片静谧,就仿佛此间唯有他一人。

可他却无论如何也忽略不了那道如有实质的、向他投来的目光。

他紧攥住大氅的掌心之中已密密地发了汗,但浑身却是如坠冰窖般寒冷。

唯一能让他稍稍安心的便是,他能感觉到,他面前的这人对他并无恶意,甚至,还隐有几分熟悉之感。

万般思绪之下,须臾,他终是决定自己摘下发带。

可也就是在他抬手的那一刻,他听到了一道如似玉磬般的声音在唤他——

“不为。”

他登时怔住了,手臂僵硬地滞在了半空,但思绪却快速地运转着得出了一个结论。

——是谢席玉!

他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胸膛也开始发胀,却不知是因为厌恶、惧怕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如此几息过后,竟开始有些喘不过气来。

双臂瞬时颓然垂下,撑在了木榻上,俯下身来几欲作呕,却呕不出任何东西。

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膺内那股胀气便似一股脑地钻入了他的心脏,胀得他一把攥住了左胸,只觉得这颗心脏快要爆开。

可也是在如此境况下,他却能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谢席玉正在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谢席玉的步履声分明没什么异常,但在传入他的耳中之后,竟变得刺耳莫名,就像是一柄利剑被拖行于地,发出了刺啦的声响。

他本能地向后仰倒想要躲避,却发现身后不知在何时变成了一堵墙,冷冰冰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而在这一刻,原先心中一切的复杂情绪皆化作了恐惧,令他不自觉地浑身战栗。

他想要开口,却发现他抿住的唇已张不开,可他却诡异地听到了自己颤抖着、气息奄奄着的声音,“兄长,不要。”

奇怪,他怎么会叫谢席玉兄长。

但随着这句话落,谢席玉当真停下了脚步,俯下身来温柔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泪。

可这泪却越擦越多,越擦越浓稠,到最后,咸湿味竟变成了血腥味。

谢席玉突然收回了手,他才感觉到,这血腥味不是假的,当真是从他眼中流出。

现下,血渍已干在了他的脸上,扯得他的脸颊发紧。

忽然,他被谢席玉一把扯入了冰冷的怀中。

只觉得自己轻得像一片枯叶,落在了谢席玉的手里,只能任由谢席玉一点一点地将他碾碎。

可谢席玉却是在说,“不为,不要怕,很快就过去了。”

他又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兄长,放过......”

但最后几个字却没有说出口,便随着利剑没入血肉之声被锁在了咽喉中。

一切都陷入了空茫。

眼前一道突兀的白光过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喊叫出声,“我疼——我疼——”

“鹮郎,鹮郎,醒醒,醒醒!”

促的声音如闪电一般劈开了他眼前的黑暗,他霎时睁开了眼,发带已被解下,但眸中已满是泪水,眼前的一切都在朦胧晃动。

但好在,他辨认出了那道独一无二的墨绿色。

他猛然扎入了孟聿秋的怀中,双臂紧紧环住了孟聿秋的腰身,他再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虽也是在颤抖,却并无半分气息奄奄。

“怀君,我好怕。”

孟聿秋也同样抱紧了谢不为,垂首以衣袖为谢不为擦去干在眼角面颊的泪水,尽力放低声音哄慰道:“是做噩梦了吗?”

梦?

谢不为突然像是惊醒了一般,身上的各种疼痛之感也瞬间消失不见。

他忙抬起头,隔着眼中残存的泪水望着孟聿秋,声音之中充满了疑虑,“我脸上有血吗?”

孟聿秋显然一愣,再用竹修递来了巾帕仔细地拭去谢不为眼中的泪,“没有,鹮郎,你的脸上没有血。”

谢不为的眼前终于变得清晰,他猛然侧首看向站在孟聿秋身后的竹修,再次怔怔发问道:“刚才,有人到这里来了吗?”

竹修有些错愕,但还是很快答道:“除了您,没有人来过。”

谢不为却还是忘不了那玉磬一般的声音,急促地喘息几下之后,也再次攥住了自己的左胸。

但这一回,却没有任何的不适之感。

他愣愣地松开了手,难道说,方才的一切都是梦吗?

他梦见了谢席玉,梦见谢席玉——杀了他。

孟聿秋见谢不为仍是处于惊魂不定的状态,眉头锁紧,抬手抚了抚谢不为为汗沾湿的额发,触手一片冰凉,便吩咐竹修去备热水煮姜汤。

再横抱起谢不为,往园中寝院走去。

等一股暖意浸润谢不为全身,他才终于回了神。

发现自己正泡在了温水中,而孟聿秋就站在浴桶外,还端着一白瓷碗,在用玉匙不断地搅动。

偶尔的瓷玉相撞之声泠泠,是如玉磬,却不再让谢不为心生畏惧。

孟聿秋自然注意到了谢不为情况的好转,俯身温言问道:“鹮郎,好些了吗?”

谢不为一把握住了孟聿秋的手腕,浴水顺着他皓白的手臂流淌而下,也免不了沾湿孟聿秋的宽袖,墨绿色便更加深邃。

他仰着头,面颊和鼻尖被温热的水汽蒸得呈现出淡淡的粉色,如同有谁用墨笔蘸取了颜色,点在莹润白皙的肌肤之中,就像是点睛之笔一般,画出了谢不为艳绝的眉目间的缱绻之意。

“怀君舅舅,还好有你在。”谢不为声音中满是委屈和对孟聿秋的依恋。

孟聿秋下意识想拥住谢不为,可如今他手中端着瓷碗,而谢不为又是浑身赤/裸地泡在水中。

手臂一动之后,便只是一笑,也没问谢不为究竟梦见了什么才会如此惊慌恐惧,只尽心安抚道:“我会一直在的。”

再将玉匙送至谢不为的唇边,轻声哄着,“鹮郎,喝一点姜汤吧,不然会着凉了。”

谢不为清眸之中水光滟滟,一错不错地看着孟聿秋,顺着孟聿秋的话启开了唇。

但在尝到些许姜汤之后,辛辣冲脑,冲得他浑身一激灵,赶忙双手伸出,接过了瓷碗,苦着一张脸道:“还是让我一口气喝完吧。”

说罢,便紧紧闭上了眼,仰颈就戮一般喝尽了碗中的姜汤。

当然,自有不少从唇角溢出,沿着轮廓分明的下颌,流至莹白的脖颈上,再没入了水中。

谢不为自然顾不上这些,这姜汤味道实在是浓,辣得他浑身发烫,还不自觉吐着舌头缓解喉中的辛辣之意。

孟聿秋眼眸一暗,但又瞬即掩下,贴心地接回了瓷碗,放到了不远处的案上,便准备出门。

“鹮郎,水凉了就出来,有事便喊我,我就在外面。”

但却被谢不为立刻叫住,言语中仿佛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怀君舅舅不陪我吗?”

孟聿秋脚步一顿,笑叹道:“等你穿衣之后我就来陪你。”

可谢不为却不依不饶,轻轻“哼”了一声,“反正沐浴之前,我的衣服肯定是怀君舅舅帮我脱的......”

越说声音便越小,最后竟像是将自己说得不好意思了,“反正看都看过了,也不差这一眼。”

孟聿秋半湿的宽袖之下的手猛然一紧,可他还是没有回头,只有些无奈道:“鹮郎——莫要胡闹。”

谢不为已然是面如红霞,但在听到孟聿秋又在恪守“君子之礼”后,便陡生出些许叛逆之意。

但他知晓直言要求对孟聿秋来说根本没有半分用处,若想让孟聿秋暂时放弃“君子之礼”,还得让孟聿秋“事急从权”。

他盈着水珠的长睫一瞬,便“哎呦”了一声,“怀君舅舅,我疼。”

果不其然,孟聿秋当即大步回到了浴桶前,温润的眉目间满是焦急,俯下身来问道:“鹮郎,哪里疼?”

谢不为凝着孟聿秋的眼,心跳陡然错跳了一拍。

他将双臂从水中抬起,湿漉漉地搂住了孟聿秋的脖子,对着孟聿秋微微张开了双唇,再稍稍探出了粉舌,停在了贝齿之间。

言语含糊,“这里疼,怀君舅舅帮我吹吹好不好。”

孟聿秋呼吸一滞,眸中翻涌着汹涌的——爱意。

他自然知道谢不为是在向他索要什么,而在此时此刻,他也无力拒绝。

唇齿之间黏腻的水声在下一刻回响在了两人的耳畔。

继而清亮的水声愈发激烈,是谢不为慢慢靠着孟聿秋的身体从水中站了起来。

两人的身体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紧紧相贴,彼此的体温也在不断地攀升。

渐渐的,谢不为愈发不能呼吸,浑身也开始发软,只能紧紧握住浴桶的边缘,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就连指节都有些发白。

就在他终是无力之时,孟聿秋也终于停了下来。

但只紧紧抱着他,粗重滚烫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拂过他的耳垂,却什么也没说。

而谢不为则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般,只能靠在孟聿秋的怀中,可心底却无比的充盈。

他很难用言语形容这个吻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若当真要描述,那便只能说,水榭中的梦就像一个不详的征兆,让他感觉,这个世界中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或者说,都是不属于他的。

他的灵魂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只能不断地随风四处漂泊,而根本找不到原本的归处。

可孟聿秋此刻给他的这个吻,却像是他无意停歇住的一棵参天乔木,将他稳稳地承托住,还为他遮去了风雨。

让他觉得,只要在孟聿秋身边,他的灵魂便有了依靠。

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而是可以安心地在这个世界中停留。

他更是搂紧了孟聿秋,几乎要将自己深深嵌入孟聿秋的身体里。

良久之后,两人错乱的呼吸都终于平稳,而浴桶中的水也早已没了温度。

孟聿秋便赶紧将谢不为抱了出来,也再不回避什么,准备亲手替谢不为擦拭身体。

不过,这次倒是谢不为有些害羞,让孟聿秋转过身去,自己擦干了身体,再换上了素白的寝衣。

之后,孟聿秋便将谢不为抱去了床榻上,并放下了金钩帐幔。

顿时,浅色的帐幔更是柔和了室内的光线,令谢不为眸中的潋滟之意更加缠绵。

两人又是如此对视许久,彼此之间的绵绵情意满溢而出,是快要将彼此都淹没。

谢不为不禁再次扯住了孟聿秋的手,想要拉着孟聿秋一起躺下,却被孟聿秋反握住,微微摆首道:

“我浑身都湿了,换完衣裳之后再来陪你,好不好?”

谢不为的“贼胆”时大时小,闻言清亮的瞳珠开始左右摇摆,面颊也更加红润,再轻咳道:

“不妨事,怀君舅舅直接脱下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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