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用眼神向埃德蒙无声地询问：找我的？
埃德蒙没有回答，似乎并不认为这个问题需要回答。
林夜咬咬唇，接通了电话，还没待他说话，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沙哑直率的声音：
“埃德，把电话给诺克斯。”
林夜看了埃德蒙一眼，开口：“嗨，布鲁内蒂先生，我在这。”
”哦！诺克斯！”那声音忽然兴奋起来。“叫我杰森，你太客气了。”
“杰森。”林夜改口。“呃，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那边停顿了一下。“埃德，你在吗？你没跟他说？”
“告诉我什么？”林夜一愣。
“我在等你的电话。”埃德面无表情地对着电话说。“把这个机会留给你。”
“噢拜托，埃德。你让我现在说什么？”杰森听起来很生埃德的气。“恭喜？我们本应该已经在讨论细节了。”
“什么细节？”林夜茫然无措。
“咳，诺克斯。”杰森有些尴尬。“事情是这样的。”
十分钟后，林夜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埃德蒙。
“交易？”林夜的声音充满怒火。“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这是一个三赢的交易。”埃德蒙平静地说。“你摆脱詹姆斯这个不讨喜的角色，步入下一个阶段；迪士尼如愿以偿，专心做他们的‘爆米花’电影。杰森得到他想要的演员。”
“那格雷呢？”林夜怒气冲冲。“你在他第一部大制作电影里这样乱搞？”
埃德蒙看着他，一言不发。
杰森无奈地说：“诺克斯，不用担心，我很看好格雷，不然我也不会把他推荐给迪士尼了。他会有机会的，很好的机会。这世界大的很。”
“而且，我理解你在帮他。但从他的角度来看，一个导演如果想走上大舞台，他必须学会和大厂们打交道。这本该是一个让格雷离开舒适区的机会——”
林夜脸上浮现出尴尬。杰森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事实上，考虑到杰森本人的地位与水平，可能这才是他的本来用意。
杰森本就是逼着格雷去突破自我的，不要总呆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结果林夜帮格雷来了一手不忘初心。
“呃……”林夜摸摸鼻子。“我应该说抱歉吗？”
杰森哈哈大笑。“不不不，诺克斯。虽然你在剧组的活跃让格雷错失了锻炼的机会，但却给了我一个机会了解你——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受宠若惊，杰森。”林夜快要捧住胸口了。
“这是你应得的。”杰森浑不在意。“那么，诺克斯，有兴趣加入我们的弑神者(Deicide)企划吗？”
林夜回忆了一下刚刚杰森的介绍，说：“在我的理解中，这应该是一个由反英雄组成的赛博朋克版的复仇者联盟？”
反英雄(Antiher)，指的并非是超级英雄电影里的反派，而是那些与伟光正的传统英雄相反，行事方式游走在道德边缘，个性离经叛道，性格上有普通人不良特征的超级英雄。
“诺克斯，你觉得《真红》成功的因素是什么？”杰森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三十年前，漫威推出的《复仇者联盟》系列完结后，无论是华纳还是迪士尼，除了几部借助疫情结束后的反弹之势大爆的作品，后续推出的超级英雄电影就一直不温不火，再也难以达到当初轰动全球的效应。
而十年前，玛利亚的死亡更是对整个电影业造成了毁灭性打击。尤其是依托大众印象的大制作商业片，其中更是以超级英雄电影为最。因为真正的超级英雄——玛利亚·德尼罗死了。
虽然大量倾向于文艺片的电影行业的专业人士瞧不起这些卖座的商业电影，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商业片才是整个电影业的基础。任何行业想蓬勃发展，都必须有源源不断的利润，这是客观的经济规律。
只有赚取利润，才能吸引足够多的资本进驻，保持现金流的稳定；利润层层向下回馈，电影公司才能养得起那么多专业的工作人员；电影院能实现盈利，才能给那么多电影以大规模放映的窗口。
有些清高的文艺片导演看不起商业片。可如果没有这些商业片保证整个电影行业的利润，他们自己想拍的文艺片可能连投资都拿不到，找来的制作团队也难免鱼龙混杂，有失专业。
因此，商业片一旦遭到重大打击，那离文艺片死亡的日子也相去不远了——文艺片也是需要消耗成本实现某些特定艺术效果的。
玛利亚死亡后的几年，人们几乎以为好莱坞的时代就要过去了。五年前《真红》的横空出世，可谓是给整个电影行业的低迷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林夜摸摸下巴。“至少我觉得……反正不是因为女性力量。”
杰森哈哈大笑。“说的太对了，和真正女性力量的代表‘玛利亚’比起来，《真红》中所谓的女性力量当真不值一提。女性力量只是个噱头，不是这部电影获得成功的真实原因。”
林夜继续说道：
“如果说薇米利安（Vermilin）身上有什么特别的特质的话，可能的确是因为她是个反英雄。她比曾经的超级英雄更加……真实。”
“最早的超级英雄，比如最古早的超人，基本是没有任何性格缺陷的。到了《复仇者联盟》那个年代，譬如最有代表性的钢铁侠和美国队长，他们的确都有自己的性格缺陷，但在选择正义与否的关键时刻上，他们是从来没有任何犹豫的——所以，他们实质上还是伟光正的角色。”
“而《真红》却完成了彻底的反叛，打破了英雄的最重要的特征——无私。薇米利安严格来说都算不上一个英雄，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好人。她是一个摇滚明星，之所以与合成科技公司的对抗层层升级，完全出于一种自我本能似的反抗性。这是一个自私的动机。”
“虽然这违背了超级英雄电影最重要的规律，但是它抓住了时代的脉搏。现代年轻人喜爱叛逆。越来越大的贫富差距也让他们对影片中赛博朋克时代的背景产生了更多共鸣。所以《真红》的题材是现实主义的，和漫威与DC那种花花绿绿，甚至有些滑稽的风格有根本上的不同。”
“事实上，《真红》这类风格的电影过去不是没人拍过。例如前漫威时代的《守望者》，基调黑暗压抑，虽然在专业影评人中反响不错，票房却在当年连两亿美元的成绩都没拿到。可当代的《真红》却大爆了。”
“所以我觉得，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时代变了。”林夜说。
“经济萧条时代的人身上总有一些固有的特征——卑缩审慎，悲怆绝望，没有安全感，极度风险厌恶，支持宿命论——正如古代从事海上贸易的航海员一样，身处随时都会雷霆震怒的汪洋大海，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神灵祈祷。而玛利亚就是他们的神灵。”
“可现在时代变了。萧条时代的人忘不掉玛利亚，可他们的孩子已经长大了。萧条结束后虽然经济重新走向繁荣，可贫富差距却进一步拉大。穷人们只是更加稳定，生活质量却没有变得多好。”
“生活稳定却没有阶级上升通道，沉迷于音像娱乐的年轻人，追求符号性的反叛，追求先锋。正如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战后的社会演进一样。历史不会重演，但会押韵(Histry desitself, but it rhymes)。这个时代属于人，不属于神。”
林夜说完后，电话那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我告诉过你了，杰森。”埃德蒙懒懒地开口。“我说了我没有夸大任何事情。”
“Hlys**t！”杰森大骂一声。“埃德，你是不是向我隐瞒了他的年龄？诺克斯，你到底多大了？29？39？”
“只是纸上谈兵而已。”林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从各种报纸社论影评那里看来的。”
“我也从媒体那看社评，每个人都看，这太正常了。”杰森远没有被说服。“看你的文字组织能力，你真的没上过高中吗？”
“我看的书比较多。”林夜尴尬地挠挠头。“也写过剧本。”
“全才。”杰森赞叹道。“这让我对弑神者更有信心了。”
“杰森，我很惶恐。”林夜终于还是问出口。“我真的很想问你，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演员，连第一部电影都还没拍完呢，你为什么会想到我呢？”
“这多亏埃德的大力推荐，他从不会看错人的。”见林夜语气诚恳，杰森也认真回答。“还有，夜刀(Nightbde)，也就是我想让你扮演的角色，是一个美貌的机器少年。所以从外貌上你是最合适的。”
林夜瞄了埃德蒙一眼。前一段时间，埃德蒙还因为和玛利亚的关系被频频拒之门外，这才短短一个半月的功夫，突然间杰森就能毫不避讳地提起他。要知道杰森当年就是和玛利亚合作，拿下了自己的奥斯卡最佳导演奖。他不可能不知道当年的事。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看好你。你在《嗜血黎明》剧组中的活跃表现，你刚刚对《真红》的见解，让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有格调的演员。”杰森说。“既然我看好你，那更该趁你初出茅庐时帮助你，因为雪中送炭要好过锦上添花(A friend in need is a friend indeed)，等你哪天功成名就，我的帮助对你来说可就不值钱了。”
听到杰森最后一句话，林夜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些。刚到好莱坞一个半月就能和如此久负盛名的制作人搭上线，他的路走得未免太顺，让他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现在杰森的话终于让他有了落地的感觉——果然没有付出是不求回报的。
“谢谢你，杰森，我不会忘记你的帮助的。”既然的确是雪中送炭，林夜当然也会记得这份心意。
“先不要谢我。”杰森忽然说。“这件事不完全由我说了算，弑神者项目虽然我是总牵头人，但华纳和派拉蒙都有注资。尤其是派拉蒙，他们快死了，弑神者是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以预见，他们一定会插手，以免出现任何变故。”
“所以诺克斯，我能给的只是一次机会。你已经征服了我，但是你还需要征服很多人才能得到这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