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相处 老夫老妻。

朝臣都看索额图和明珠, 玄烨坐在上面看的一清二楚,但他面色分毫未动,平静地看向二人。

明珠想了想, 上前一步:“不知皇上打算安排何人领军?”

玄烨:“朕仍在考虑, 卿有何想法?”

明珠:“依臣之间,理藩院尚书阿尔尼对准部的情况最为熟悉,可深入腹地勘察。”

玄烨点头:“朕也做此想。保险起见, 朕想着让纪尔他布和阿尔尼一起率军西进,往吴尔会河附近细察。”纪尔他布是兵部尚书。

明珠:“万岁圣明。”

群臣连声应和。

玄烨:“那漠西一路便照此安排。喀尔喀那边……让镶蓝旗都统额赫纳去吧,他蒙语不太行,从理藩院挑个人, 和他一起去。”

最后一路至关重要, 玄烨打算遣一路士兵往谕噶尔丹, 休兵和好——其实就是先礼后兵。

群臣面面相觑,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噶尔丹屡次犯边,明摆着就是有南下的野望。此次卷土重来,可以想见必有一场大战,绝不会因为朝廷的一封谕旨罢兵。

可,还必须得有人去。

索额图眼珠子转了转:“一等侍卫副都统阿南达通晓蒙文……”

——阿南达早年因吹捧鳌拜受到过严责。

明珠暗骂一句,马屁精!

玄烨倒不介意这个, 阿南达其人还是有些才干的:“那就这么安排吧。”

……

夏日炎炎,空气中蒸腾着一股沉闷的热气, 不管是待在屋里还是屋外, 都逃不脱大汗淋漓的下场。

但畅春园的夏夜比起外面却要凉爽许多,因为前湖和后湖水汽充盈,充当着整个园子的天然空调。

湖堤遍植花木,种类繁多, 四季皆有盛景。其中数量最多的当属荷花,烈阳暑天,清荷盛放,宛如清泉入心,沁人心脾。

晚膳过后,沈菡和玄烨沿着清溪书屋附近的水路往湖边遛弯儿消食。

沿途小路狭窄,两人不得不岔开半步前行。

水木山石,曲径通幽。

沈菡看看右前方玄烨的身影,见他的左手在身后背着,忍不住伸手过去……

玄烨正在打量四周新植的花木,觉得还是略显单调了些,应该再移些牡丹放在左侧的山石附近,如此就更完美了。

走着走着突觉手心一热,掌心正中被挠了两下。

玄烨回头看她:“怎么了?”

沈菡抬头,眨眨眼睛:“想牵着。”

哦,那就牵着。

一只略带薄茧,瘦削却有力的手伸过来,将沈菡温润细白的纤纤素手握在其中,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沈菡走了两步却觉得这样有些费劲,想了想,向前贴近半步,用左手挽住玄烨的臂弯,头靠在他的肩头,半倚半靠着他往前走。

嗯,这样挂拉着走不用自己费力气,舒服了。

玄烨左半边身子骤沉,好笑地侧头看她:“一身懒骨头。”

他隐约记得当年自己刚认识她的时候,好像也被她的懒散震惊过。那时候连个墨她都懒得磨,帮他干点儿活,没一会儿就要撒娇卖乖,找借口甩手不干。

他原想说说她,但总是被她一搂一抱,往怀里一钻就忘了。

后来也习惯了。

沈菡才不承认自己懒:“是你的胳膊太长了,那样牵着,我总是不自觉地弯腰,好累。”

玄烨的臂展很长,传说中的腕线过裆。看起来倒是孔武有力了,但对沈菡来说,和他牵手挺费腰的。所以她更喜欢一手牵着,一手挽着,半边身子挂在他身上走路。

玄烨一开始刚被她这么‘挂住’的时候,有些不适应——这样时间长了,胳膊挺累的。

他曾试图提提意见,其实散步的时候两人各走各的更解乏……

结果沈菡听完误会了,以为他并不喜欢和她有这样如同普通情侣一般的亲密举动。

沈菡当时正处在“情感沦陷期”,理智和感情本就在互相厮杀,心境动摇。

这样‘现代’的方式在她心里比这里的男欢女爱要更加亲密。因为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这世上再没有女人会对他这样做,只有她会。

——结果他不喜欢,不接受。

——他不爱她。

沈菡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玄烨:“……”不是,他说错什么了,怎么这么突然?

沈菡不说话了,松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回走。玄烨想跟上去,结果他越跟,沈菡走得越快,最后干脆直接快步跑回了清溪书屋。

留下玄烨在后面四顾茫然……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大约算是沈菡的第一次‘作’,带着一点儿表明心意前的试探,一点儿女儿家的期待,一点儿可能会失望的担忧和忐忑。

——一次小心翼翼的‘作’。

玄烨回到清溪书屋后发现所有人都被撵出来了,一院子奴才都在惶恐,连刚才正跟在后面的紫芙都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不高兴,把万岁撂在后面自己跑回来。

玄烨轻轻推开门,见她正抱着双臂,埋头在炕桌上……好像在哭。

玄烨走上前,伏身抱住她……

之后自己到底是怎么把她哄好的,玄烨也不太记得了。反正从那以后,他是再没敢提起‘挽着胳膊走路挺累’这个话题。

——最后挽着挽着当然就习惯了。

……

两人就这么挤挤挨挨地往前走,天马行空地随意闲聊。

沈菡:“对了,蒙古那边现在什么情况?是要开战吗?”

玄烨点头:“噶尔丹初六已经过了吴尔会河,号称雄兵四万。阿尔尼说探到有俄罗斯的使者百余,在其营帐内出没。”

吴尔会河距离喀尔喀河甚近,这是噶尔丹开始深入边内的信号。而既然已经严重威胁到大清的主权,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理。

还必须时刻防备噶尔丹再与俄国勾结。

沈菡突然想起一事,康熙好像是‘三次亲征噶尔丹’?

她心里一紧:“那你会亲征吗?”

玄烨一愣:“怎么突然这么想?”

沈菡:“之前平三藩那次,你不是就一直想亲征吗?”

玄烨没想到她还记得,不过他确实有这个想法:“朕还在考虑,前线战事多变,只靠军情奏报指挥,恐无法准确布置。让别人统帅……现在朝中根本无可用之人。”

这一点说起来非常无奈——自古乱世出英雄。

越是烽火连年、兵荒马乱之际,越是英雄豪杰辈出。

大清入关之前,皇室、宗室成员大多能征善战,担任军事统帅,身先士卒、攻无不克,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过到了顺治朝后期,这些人或是罹罪,或是老病故去。第二代满洲贵族,在军事素质上与父祖辈比起来,差距巨大。

玄烨叹气:“富贵消磨意志啊!朕每年领着大批宗室外出行围,就是想激起他们的斗志,却始终不见成效。”

自幼生活优渥难免使勋贵子弟斗志衰退。而且这些人长久不上战场,有的甚至出生后就没杀过人,缺乏实战历练,怎么可能领兵。

——玄烨这种第一次打仗就能靠远程指挥打赢的,不得不说绝对是有天赋在里面的。

玄烨提起这个事儿不免有些生气:“之前平三藩,朕相继任命了十数宗室成员出征,结果不是观望不前,就是战守失利!如今噶尔丹来势汹汹,朕左右看看,宗室中上过战场,能领兵的竟没有几个。”

入关才多久,国朝才几代,宗室竟堕落到如此地步,玄烨简直不敢想数代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沈菡:“……”她要是把百年后爱新觉罗做的事和玄烨说说,他能气吐血。

沈菡想了想:“既然宗室无人可用,臣子呢,朝里没有将军吗?”

这也是她觉得很奇怪的一件事,怎么大清打仗动不动就是这个亲王,那个贝勒,武将去哪了?

之前的朝代好像很少听说某某王爷领兵上阵,都是名将出马。

玄烨却道:“兵权岂可轻予,何况若以外姓大臣为主帅,诸王公大臣如何能心悦诚服?”

沈菡不解,这有什么好不服的?

之后她立刻反应过来,大清的臣子只是奴才……

好吧,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不是个让人愉快的话题,两人随口说过几句就罢了。

聊完工作聊生活,老夫老妻的,万事皆可聊。

玄烨想起件事:“那个黄色的猫……”

沈菡打断:“花花。”

玄烨:“……花花,是不是又到换毛期了?最近掉毛越来越厉害了。”

他现在用的都是软枕,布制的枕套上全是猫毛,下人清理也没法全部清理干净。玄烨过得又比较节俭,总不能一天换一个枕头。

玄烨:“上次把朕的眼睛都给迷了。”

沈菡凑过去端详他:“那可能是因为你的睫毛比较短?像我和雅利奇的睫毛长,就从来没迷过眼睛。”

玄烨:“……”他不是这个意思。

沈菡想了想,贴得更近点儿歪头看他:“要不给你换一个云缎的枕套吧?绸缎不粘毛。”

玄烨盯着她看了几眼,算了:“那换一个吧。”

——其实这件事他早就放弃了,只是时不时还想挣扎一下。

两人一路七拐八弯地在小路里穿梭,话题也从今天晚膳的冬瓜盅做的欠火候,切换到胤禛胤祥的课业成绩最近不错,最后聊到雅利奇的身高这两年长得不多。

沈菡:“没事儿,咱们俩都不矮,雅利奇肯定矮不了。许是随我,小时候长得慢,等到了十岁左右就长得快了。”

玄烨好奇地看她:“你小时候长得慢?”她很少主动说起自己在家时候的生活,玄烨有时候想了解一下,她却经常一带而过。

起初玄烨还以为她和家里有什么矛盾,但时间长了,看她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给乌雅家送一份,又不像。

沈菡一顿:“啊……算是挺慢的吧,我记得有段时间我一直和弟弟一样高,比姐姐矮不少。”

这是乌雅氏的记忆,不知怎么,自然而然就被她当成自己的回忆提起了。

沈菡低下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上一世的记忆好像离她越来越遥远了。

玄烨看她突然情绪低落,还以为她是想家人了:“园子里又没外人,你若是想念父母亲人,只管传召他们进园,便是留下陪你住些时日也无妨,正好叫胤禛他们见见外家。”

沈菡在他胳膊上轻轻蹭了下:“知道了,改日我叫他们进来玩。”

……

两人沿着小道绕过延爽楼,终于来到了大路上,眼前便是后湖了。

玄烨牵着沈菡到后湖南岸边的一座小亭子休息。

沈菡打量这座亭子:“这就是你让人新修的那座清籁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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