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说绀音是自信心爆炸也好,或是称之为玩心大发也无妨,总之替义勇剪头发这件事,她觉得自己义不容辞。这个重要的任务,无论如何都该由身为日轮刀的自己完成不可。

如果被铁之森五郎知道自己辛辛苦苦锻造的日轮刀变成了剃头师傅,说不定他会恼怒到立刻从刀匠村冲到蝶屋来找义勇兴师问罪吧——结合刀匠们普遍的精神状态,这个可能性实现的概率相当之高。

所以眼下的好消息是,铁之森五郎尚且不知道日轮刀变成了人(应当感谢主公大人帮忙堵住了多嘴乌鸦们的舌头),也不知道这个傍晚发生在蝶屋的一切。

更好的消息是,对于绀音这不可思议的请求,义勇居然同意了。

也不知道他是真心答应的,还是纯粹只是因为酒劲让他稳不住脑袋,晃来晃去的小动作被误解成了点头。总之在绀音看来,这绝对就是赞成的表现没错了!

隔天的上午,趁着阳光正好,她问蝶屋的妹妹们要来了不用的旧围裙和最大的一把剪刀,赶紧搬了把椅子摆在屋外,推着懵懵懂懂的义勇坐了上去,嘴角扬起的得意弧度,怎么看都透着难以掩饰的自信感。耳边的剪刀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光滑声响,听得义勇后脖颈发凉。

刀刃的摩擦声越来越近,近到仿佛快要将他的耳朵剪掉,他这才迟疑着开口,问绀音想干什么。

“给你剪头发呀!”她说。

她的表情看起来和义勇一样纳闷。

绀音纳闷的是,昨天根本没怎么多考虑就直爽地答应她的义勇好像消失无踪了。

而义勇所疑惑的,当然是绀音怎么会知道自己动过剪短头发的心思。

实不相瞒,上一个傍晚发生的事情,他已经不记得多少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嘀咕了许多关于头发的事情,更忘了他还稀里糊涂地答应了绀音的请求。

他只当是自己的刀终于觉醒了心灵感应这种了不得的技能呢。

“哎,我都和你说了,我才不会这种奇奇怪怪的本事!”她替自己辩解着,“我只是一把日轮刀而已——现在变成了人。就只是这样而已,没什么其他特别的了!”

光是从刀变成了人,这件事就已经有够特别了吧?

义勇暗自在心里这么想着,但没有把话说出口。

剪刀的摩擦声这会儿总算是停下了,绀音正在一本正经地捋着他打结的头发,叮嘱他千万不要乱动。

“否则我很有可能把你的头皮剥下来哟——就像剥橘子皮那样!”她故作恶狠狠地冲他威胁。

她不成熟的威胁是否当真派上用场了,这实在不好说。

义勇配合地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任由她费劲地把一缕打结的长发捋顺,这番奋力拉扯让他的脑袋不受控地往后倾斜。他也不确定自己算不算是正在乱动。但既然日轮刀大人没有发表什么额外的抱怨,想来这点不可控制的小小动弹应该无妨。

用力把每一根发丝都梳理齐整,实在是超乎预期的繁重工作。绀音的手指都快被乱糟糟缠成一团的头发勒出凹痕了。

“明明晚上睡觉的时候看起来挺规矩的,怎么会乱成这样啊……你这家伙大半夜到底在干嘛?”

她忍不住发出小声抱怨。

这确实是个好疑问,然而义勇完全无法回答。下意识地想要低头,又想起绀音的“剥头皮”恐吓,只好呆呆地继续保持着此刻的姿势,任由她的怨念毫不留情地落在脑袋上。

从斗志满满到兴致缺缺,再到彻底罢休,想要实现这番断崖般的心情变化,大约需要数十次反复拉扯的动作,以及怎么都弄不服帖的乱糟糟脑袋。绀音罢休了,颓废似的一甩手,彻底不想干了。

也恰是在宣告放弃的同时,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实。

既然义勇的头发都要剪短了,那么她如此费力地为他捋顺长发,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绀音感觉自己的思维似乎停转了几秒钟。

总感觉,好像白干了?

在懊恼的心情追上来之前,她赶紧摇了摇头。这个事实实在太过悲伤,她可不愿意再多想了。

“你要剪掉多少?”

双手拢起他的长发。发丝吸满了今日的暖风,摸起来有些热乎乎的,绀音竖起两根手指,假装是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在他的头发上剪了几下。

“剪到这里吗?”她的手在义勇的肩膀处停留了两秒,而后才往上挪了几寸,“还是这里?”

她忘记搬一面镜子出来了,义勇完全看不到她的手指剪刀比划在了什么位置,只能靠着直觉和估摸,在自己觉得差不多的位置才点了点头。

“剪到这里哦?”

手指剪刀又动了动,恰好落在靠近耳垂下方的高度。绀音和他又确认了一次,再度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这才抄起真正的剪刀。

这把有着长长刀刃的黑色剪刀是蝶屋的妹妹们平常剪裁布料用的,格外锋利。绀音用力合拢剪刀,长发却没有如想象那般顺利而轻松地瞬间切断。恼人的发丝散在刀刃之间,每当剪刀合上时便飞快滑走。

用力剪了好几下,他的头发只被弄断了一小撮,其余部分毫发无伤。

“我好像白干了”——这个念头又从绀音的心里跳出来了。她瞄了瞄手中的剪刀,又低头看看义勇的长发,一瞬之间似乎琢磨出什么来了。

“果然还是这把剪刀不行!”她信誓旦旦地说着,匆匆忙忙跑走了,只留下一句,“我去借个好用点的工具,马上就回来!”

她的承诺兑现得飞快。义勇的应答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看到她向自己跑来,浅色的长发飞扬在风中,如此轻快。

带着几分得意似的,她举起手中的日轮刀,朝他用力晃了晃。看来这就是她借到的“好用点的工具”了。

日轮刀握住了一把日轮刀,听起来着实有点奇怪,但实际上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这把刀是向炭治郎借的。听说义勇要剪短头发,他也好奇地来凑热闹了,看来是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刀变成理发工具。

“以前炭治郎你的头发还是被我弄短的,现在倒是要用你的刀来修理义勇的头发了!”绀音想起了这桩了不起的巧合,“人们总说的‘风水轮流转’,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吧!”

风水轮流转,这好像是个贬义词吧?

义勇暗戳戳琢磨着,倒是没把这话说出口。他只觉得后脖处又传来了凉飕飕的阴冷感。

梗着脖颈,勉强用余光瞄了瞄,绀音早已经抽出了日轮刀,压在他的头发上,锋利的刀刃明晃晃正对着他的后颈。要是再用点力,这把可就要砍到他的脖子上了。

“把刀反过来。”他指正着,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是鬼。”

这句稍稍别扭的话,大约要在脑海中转三圈才能理解透彻。绀音赶紧翻过手中的刀,叽叽咕咕的声音像是抱怨:“你要是怕我砍断你的脖子,就直说嘛!”

“……”

义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但他想表达的意思确实和绀音说得一样。他只好沉默,任由绀音继续拉扯着他的头发,而他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不过她的注意力已不全在他那头令人失望的长发上了。

不知是好奇还是怎么的,也有可能是从未真正握住日轮刀,绀音总盯着手中的这把刀看,仿佛炭治郎的刀真有这么有趣。

“真好啊——”盯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发出感叹,却是一副无比伤感的模样,耷拉的嘴角快掉到地上去了,“炭治郎的日轮刀又长又好看,还完整无损,根本没断。真是太好了!”

绝对是故意的,她在“完整无损”这几个字上咬了重音,重得几乎都快化成石块,狠狠压到义勇脑袋上了。一边说着,她还偷瞄了他好几眼,试图从他板板正正的脸上找到一点愧疚或是无地自容的痕迹,可惜却连半点多余的情绪都没看到。

这个榆木脑袋,看来压根就没想起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过!

绀音恼了,气呼呼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个鬼脸,丢下阴阳怪气的一句:“我还不如当炭治郎的刀呢,这样就不会惨兮兮地断掉了!”

“要是变成炭治郎的刀。”义勇诚实地说,“你断裂的次数会更多。”

如果炭治郎不在场的话,这段好似旧酒装新瓶的对话估计会以绀音不服气的“哼——!”一声告终。

但问题是,炭治郎就在这里。

气氛僵硬了。绀音的手抖得厉害,连带着整个身子都颤颤巍巍了,真不知道是羞耻心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在作祟。

要是再这么抖下去,刀都快拿不住了。她攥紧拳头,把手中的长发和日轮刀抓得紧紧的,可看起来,反倒抖得更厉害了。

尴尬的沉默弥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被她气恼的控诉打破了。

“明明就是你没教好师弟才对吧!”她恼怒地一甩手,“炭治郎肯定是被你带坏了,所以才会把刀弄断的啦!”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义勇真想这么说。

还来不及开口,他忽然感到拉扯在脑后的那股力量消失无踪了。轻悠悠的脑袋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然漂浮起来,轻得几乎不真切了。

而在这轻飘飘的感觉到来之前,他记得自己听到了格外光滑的“沙啦”一声从耳旁传来。绀音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和刚才一样,她的左手依然拢着义勇的长发,右手上还拿着炭治郎的日轮刀。

但是左手的头发已被切断,右手的日轮刀还沾着发茬。

至于眼前义勇的后脑勺,像是被斜斜切断的一茬高草,左半侧地发梢短得几乎捏不住,右半边又长长地戳着脖颈,长短不一地混杂着,难看到根本不想多看。

于是绀音默默闭上了眼。

好像闯祸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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