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侧妃

姜瑶反手将花笺一折, 丢在地上,过了会,又不知想起什么, 弯腰重新将其从地上捡起来, 塞进荷包。

便当是她和楚二郎君之间的情趣吧。

姜瑶面无表情地想。

只是想着想着, 又觉得自己亏了。

若说昨日, 才不过贴一贴唇,半点滋味都没尝出来, 便说她“吃”, 实在是委屈极了。

红玉在旁看着,虽心生好奇, 但看姜瑶面色,却又不敢多问, 只道了句:“大娘子, 要走了吗?”

“走?走什么走?”

她事儿还没办呢。

姜瑶心想, 重新提了灯与食盒进去。

这时祠堂里没有那堪比明月的楚昭郎了, 只孤零零一个小胖子在。

大约是屁股疼, 他直身跪着,一会抓抓手, 一会儿抓抓旁的地方,跟个安静不下来的胖猴子似的。

姜瑶依着门看了会,才踏着月色与烛光进去。

小四郎君听到动静,下意识便转过头来, 但见满堂幽火的照耀下,一披着翠色金丝薄氅、手提羊角宫灯的娘子过来,娘子大约是病过一场,肤色透着纸白, 却更显得那双眼含红滴雾,眼波盈盈。

而那双眼睛望着他,小四郎君顿时生出几分愧悔,在姜瑶来到他面前时,说了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语声居然抽噎起来:“我就是想关上一关,没想到,你居然、居然不见了,吓、吓死小爷我了…”

“我虽看不惯你,可也没、没想你出事…”

他抽抽噎噎,一副当真愧疚的模样。

姜瑶走到他身边,将酸枝木缠花纹食盒落在他一边,无声便要走,被那小四郎君叫住:“你,你要走了?是生我气吗?”

姜瑶轻叹一声,这才转过身来。

满堂的烛火晃在她身上,她眸光若水,道:“我幼年丧母,后又丧父,辗转投靠于你们国公府,本就是厚着脸皮的一介零落草木身,何况从前又做了许多错事,四郎君便是要对我做什么,我也该受着的。”

这般凄凄弱弱的一番话,落到小四郎君耳里,让他更愧疚了。

是啊。

姜娘子失父失母,本就是可怜人,他居然还这样对她,实在是该死。

他羞愧难当,哭丧着脸:“那你怎么才肯原谅我?”

姜瑶半蹲下身去,并未说什么,只是拿那双纤瘦的手推了食盒过去,语声柔柔:“小四郎君若吃了这些,我便原谅你。”

说着,她朝地上的小胖儿郎露出个笑来。

小四郎君脸登时红了,一双眼也不知该看哪儿,眸光四下扫过,最后落到那食盒上,忙不迭擦擦泪,揭了食盒,也不管上面有什么,囫囵就拿了个糕吃。

一时间,嘴巴周围都是碎屑。

姜瑶拿了巾帕,柔声笑:“你啊。”她垂目替小胖墩轻轻擦脸,长长睫毛如鸦羽一般垂落,落在那净雪一般的肌肤。

小四郎君登时看呆了,等姜瑶抬头,他下意识转头过去,白生生一张脸愣是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坏…啊不,姜娘子,祠堂外人不能久呆,你还是出去吧。”

姜瑶“哦”了声,果真起身,嘱咐了句“好生吃东西”,不一会儿就出了祠堂。

等一出祠堂,她脸也僵了,面色都差了,径直将手里沾过小胖子嘴的帕子丢给红玉:“红玉,丢了。”

昭斓院的书房里。

一暗卫笔挺挺站于中庭,对着上首位复述他方才看到的一幕。

他口技十分了得,一忽儿是稚童带点天真顽劣的声音,一忽儿是女子柔丽婉扬的声音,直到最后一句“丢了”,才拱了拱手:“二郎君,就这些了。”

上首位,一如冷玉清月的郎君坐那,露在宽袖外的指骨如玉,正摩挲着一盅天青釉云纹杯,良久,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忽而一笑:“我们这位姜娘子…”

眉宇间便露出几分凉,挥挥手:“我知道了,下去吧。”

凌风忙应了声是。

“竹青,准备车架。”

楚昭振袖而起,阔步往外去。

其身上月白斓袍随着走动,飘出熠熠色影,他行得极快,不一会就到了车马房。

一辆金丝楠木马车停在那。

他上了车,夜色深沉里,马车辘辘往皇城脚下去。

遇上执勤的金吾卫,婢女忙屈身过去打帘,帘子掀起一角,露出马车上如珠如玉的美郎君,金吾卫那边忽然冒出来一声:“二弟?”

金吾卫马儿动了动,不一会下来个身着铜色锁子甲的人。

他高大魁梧,铜色锁子甲与腿撞出沉沉声响,走到近前:“暮鼓已响,二弟若要进出,还请出示令牌。”

原来是梁国公府大郎君楚昉。

楚昉立于马车旁,楚昭一点头,婢女低了头,恭恭敬敬地将令牌递出去。

楚昉拿在手中一验看,便又递还回去,一挥手,令金吾卫放行。

北梁公府马车重新辘辘往前,行了几步,忽而又停下来。

马车上那如美玉的郎君掀了帘,突然道了声:“大哥,若是无事,还是尽请回府的好。”

楚昉拄剑不言。

马车重新启动。

一队金吾卫看着,谁都不言,他们大都知晓统领的身世问题,其中有一人忽对楚昉道:“统领,安国公主毕竟是圣人亲女,您多亲近亲近又有何妨呢?”

楚昉却道:“走吧,今日还得执勤。”

他一转身,领着人继续巡街。

楚昭的马车,一路行到二皇子府,即誉王府。

若说长安的朱雀大街是天子脚下权势最鼎盛之处,那这誉王府,挨着花萼相辉楼,便是离天子最近之处。

成年的皇子,除太子外,不得再留宫中。

而今上血脉不丰,统共两子一女,除太子留在东宫,长公主入住公主府,这誉王府邸,便也开了出来——只还连着皇宫,当圣人去花萼相辉楼与民同乐后,溜溜达达便能去与之一墙之隔的誉王府。

既可谓开在宫城外,却也与宫城相连。

楚昭的马车,一在誉王府停下,守门的兵士立马就过了来,点头哈腰地道:“昭郎君,这般晚了,您来可是有事?”

打脸的俏婢道:“自是有事,还不去通报一声?”

“是,是,小的这就去。”

兵士连忙过去。

楚昭支着额闭目养神,不一会,马车外行来管事,管事殷勤地迎了他下车,嘴里道:“王爷就在书房,说正好新到了一对汝窑来的雨过天青瓶,要叫您去看呢。”

楚昭颔首。

几人脚步不停,不一会儿到了外院书房。

誉王就在那,着一身郁金色九爪蟒袍,半矮着身对着桌上一对天青釉双耳细颈瓶看,等一见楚昭,忙朝他招招手:“阿昭,快来看,舅舅新得一对瓶,你看如何?”

楚昭过去,眸光不动声色地落到那对双耳瓶,道了句:“釉色天成,腻如膏脂,却是好瓶。”

誉王一听,立时便高兴极了,也不要人帮,自己小心翼翼地将瓶放入用软绸铺了的檀木匣,而后关上,道:“速速送去父皇那,叫人明日在瓶内插一支清色玉兰花,好叫父皇一大早便能看到。”

“是,小的这便亲送去。”

管家忙捧了,也顾不上和楚昭打招呼,小心将匣子送出去。

这一番过,誉王才面色一肃:“阿昭,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大晚上的,你来我府上,所为何事?”

楚昭拱了拱手:“原不愿叫二舅舅知道,只是,阿昭昨日不小心与大表哥起了冲突,特来请罪。”

他一振袍,便要跪下去,誉王哪里会让他跪,忙不迭接了他,道:“阿昭,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必是你大表哥做了什么事,才让你如此…”

他叹一声,忽而转头,疾言厉色地对底下人道,“去将魏玹带来!”

“是。”

底下人忙领命而去。

不一会,一个紫袍郎君过来,被人带过来时面上还带着不情愿,一等看清楚昭,竟然神色大变:“你来作甚?”

楚昭叹气:“特为昨日之事,向表哥请罪。”

魏玹信他个鬼。

他自小在这表面清正、实际蔫坏的昭表弟身上吃了不知多少暗亏,偏阿爹跟被他灌了迷魂药似的,要不是不能换儿子,怕是立时要将两人调了。

“谁,谁要你请罪了!我不怪你,你走便是!”

他支支吾吾道。

楚昭却还是“执意”朝他行了一礼,而后,将昨日之事,原原本本、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直说得誉王满是怒容,带着玉扳指的手往那梨花木扶手上一拍。

玉扳指碎裂:“这逆子!竟做出这等令人不耻之事?”

“来人,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魏玹容色大变:“父亲!父亲!是那小娘子,那小娘子勾引的儿子,儿子不过是犯了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啊!”

“您、您若不信,可去看看那小娘子,那般美色,儿子如何抵挡得住?您若见了,怕也是要……”

“闭嘴!”

誉王被他的厚颜无耻气得脸都绿了,眼看魏玹还要开口,忙叫亲随堵了他嘴,免得说出更滑天下之大稽的话来。

转过头,对着楚昭一脸疲惫道:“阿昭,你也见了,二舅舅如今就这一个儿子,都被你二舅母惯坏了,也不好多…”

“罢了,你看这样。”

“那小娘子我也听说过,毕竟是北梁公的贵客,我等也不好怠慢,如今有两个选择。”誉王想了想,道,“一,是我誉王府送些珍稀赔罪,此事便当抵了。二呢,若那小娘子愿意,给我这不成器的儿郎做个侧妃,上皇家玉牒,你看如何?”

这时,魏玹恰好挣扎出仆人的控制,听闻此话,立时想到了姜瑶那夺人的艳色,忙道:“父亲!我愿娶那姜娘子为侧妃!”

誉王看向一旁静站着,始终未发一言的楚昭。

“阿昭,你怎么看?”

楚昭却道,光影里,那双凤眸似想起什么有趣的事,道:“那自然要看我们府中这位姜娘子…怎么选了。”,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